畢忠擎翻過身,左臉頰疼得令他醒來,早晨的第一眼便看見方天霖安穩的睡臉,很難得能看見對方的眉梢微微下垂,即使還有些睏意,畢忠擎仍持續觀察著對方。

昨晚他做到一半失去意識,就睡在方天霖的房間。

即便方天霖是運動員出身,化妝品業務與對方的專長相差甚遠,畢忠擎卻一點也不意外方天霖會成為化妝品公司職員。

他近距離看著方天霖的五官,因過去長期在戶外訓練的緣故,方天霖的膚色比一般男性還黑,或許是有大量運動習慣,方天霖的新陳代謝良好,臉上沒有半點痘痘或黑斑。

似乎感受到畢忠擎緊迫盯人的視線,方天霖的眉梢反射性動了一下,這令畢忠擎急忙閉上雙眼,靜待幾秒後才緩緩睜開。

離鬧鐘響起還有一小時,趁主人還在熟睡時畢忠擎悄悄離開主臥室。只要四肢稍微動一下,身體的中心和後腦勺就像有人拿釘子刺入,被電痛的感覺散佈全身。

畢忠擎抬起佈滿齒痕、瘀青與吻痕的手,轉開房門,未能遮光的窗簾已透入金黃色的晨光,他漫步走向桌前,拿起昨晚寫到一半的日記。

只要方天霖一不順心就會侵犯他,毆打他,這樣的關係來到十月,他坐下來補完十月十八日的日記。

書寫之際,他注視自己露在衣物外的肌膚,傷口比最初減少許多。難道方天霖對他有稍微手下留情了嗎?他撐著臉龐,另一手甩著紫色的原子筆,想到這裡,便不自覺地微笑。

 

「今天別搭電梯,會停電。」

二小時後,方天霖穿好西裝準備出門上班,走出主臥室就見畢忠擎站在玄關。他面無表情地經過那不到一米七的身影,踩進油亮的皮鞋。

畢忠擎把手上的折疊傘遞向方天霖面前,語帶顫抖地說:「今天下午兩點左右出版社會停電,盡量別搭電梯。」說完,畢忠擎欲言又止地觀察著他的表情。

每一天畢忠擎都會預言許多事,諸如天氣、交通工具故障、某區段封路無法通行、停水、淹水,如今又是停電,有時用寫信、有時像現在擋在玄關提醒他,方天霖向來十分討厭聽從別人的命令,見畢忠擎似乎還有事情想說,他推開了對方,要畢忠擎別擋路。

又不是神也不是外星人,憑什麼要他聽一個普通人類所說的預言?

「請帶著傘吧,今天有重要的會議要談,別淋濕了。」

當畢忠擎將傘再次遞給他,方天霖抬起手臂撞開了對方的碰觸,傘順勢落地。

「少管閒事。」方天霖直接出了大門,並用力甩上,雖然沒看見門內的景況,但他猜想此時的畢忠擎應該不知所措地望著被打落的折疊傘吧。

方天霖咬緊牙根,他根本沒閒情擔心別人的狀況,如同畢忠擎所說的,通過試用期的他今天有項重要業務,他得去出版社推銷自家試用品當作雜誌附錄。

為此他提早半小時抵達公司,經過印有代言人江禹哲的洗面乳大型廣告海報,進入業務二部。

早上八點半已有不少員工進出化妝品公司,新品男性洗面乳的銷售比預期理想,乘著這股士氣,產品開發部門打算推出一系列的男性保養品,也計畫沿用和公司簽了二年合約的江禹哲代言。

方天霖將西裝外套擱在辦公椅背上,有部份通霄趕工的職員會利用公司休息室就寢,他走往位於化妝間旁的休息室C間,禮貌性的敲了門才轉開門把,此時阿智前輩躺在雙人沙發上,因沙發長度不夠,腳被迫懸空在沙發扶手之外。

以為前輩會換掉衣服再睡,沒想到對方竟然穿著襯衫西裝褲倒頭就睡,要是衣服皺巴巴怎麼去見重要客戶?

方天霖蹲在阿智前輩的面前,瞪著那張睡到流口水的臉。

中學時期只要看見這張臉,操場跑二十圈是最基本的訓練,加上運球、投籃來回數百次,假日還得跑階梯、爬山,阿智前輩的存在就是魔鬼。

似乎對他的視線有感應,阿智前輩搔著被許久沒洗的被單弄到過敏的臉龐,他看著前輩手腕上的大片傷痕,暗自對前輩取的「魔鬼」稱號立刻消逝不見。

那天社團結束後,身為社團老師的阿智前輩為了慶祝他們贏得初賽勝利,說要請每個人吃麥香魚漢堡,他還記得當時江禹哲說:「這種時候應該是請吃到飽吧?」

眾人起鬨要阿智前輩請貴一點的餐點,阿智前輩卻忽然往前衝刺,手中的飲料就這麼落地,緊接著十字路口處傳來緊急煞車的聲響。

當時阿智前輩看到有台轎車衝向還在過馬路的學生,立刻衝前推開那名學生,卻因此出了車禍。

灑在柏油路上的無糖綠茶與從阿智前輩身上流出的血彷彿重疊在一塊,方天霖怎麼也忘不掉那場車禍。

好險阿智前輩在緊急搶救中撿回一命,休養將近二個月的時間,多處的骨折也恢復到七成左右,但左手腕與手肘關節確有永久的傷,對於左撇子的阿智前輩來說,這場車禍斷送了阿智前輩的運動生涯。

阿智前輩出院後,就退出大學所屬的籃球隊,從競技系轉為商管科系。即使不碰籃球,阿智前輩依然陪他們完成最後一學期的社團活動。

他會依賴阿智前輩或許是對方和他有相同遭遇吧?認為對方一定能了解自己被迫放棄夢想,失去所愛的痛苦。

但越是待在阿智前輩身邊,越曉得阿智前輩跟他一點也不像,阿智前輩既樂觀又善良,倘若自己能更正向一點就好,這麼一來,就不會把受得委屈全發在畢忠擎身上。

對方是這麼的溫柔,為什麼他不懂得珍惜。

阿智前輩突然睜開雙眼,方天霖嚇得往後一倒,坐在許久沒拖地的磨石地板上。

「是我太帥了嗎?讓天天一直盯著我看。」

方天霖已經免疫阿智前輩的各種調侃,見沒人相聲回應,阿智前輩坐起身,打了大哈欠,在哈欠途中說著不清不楚的話:「現窄基點啊?毫香睡……」

「阿智前輩,你不會後悔嗎?」

阿智前輩順了順凌亂的後髮,半瞇著眼有聽沒有懂方天霖的問話。

「如果沒發生車禍,前輩現在的命運就不同了,你不後悔嗎?」

「喂喂,你的意思是要我不救那小鬼嗎?就算能回到過去,我還是會衝過去,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可以被救的人死掉吧。」

阿智前輩把因不良姿勢而發麻的雙腳慢慢地踩穩地面,又麻又痛令他的五官全揪在一塊,同時,他也護著自己的雙腿免得被方天霖撞到發痛。

見方天霖沉默,阿智前輩語重心長地勸說:「我喜歡籃球,也曾經覺得沒能打籃球,看到上場的球員少了我的時候特別難過,可是啊,我的人生可不是只有籃球耶,就算我真的進入夢想的美國職籃,選手壽命相當短暫,之後的重心也不會只有籃球。倒是你,你喜歡打籃球是為了什麼?」

阿智前輩後段的語氣回到社團老師的口吻,方天霖立刻跪坐在他面前,正經地回答:「為了讓球隊贏得勝利。」

阿智前輩抱著雙臂歪頭,答案雖然不錯,但還是差強人意啊。

「這也是理由之一。我喜歡打籃球是因為有能傳球給我的隊友,有信任我能搶到籃板球的隊友,還有不負眾望能投進籃球的隊友,從團隊裡獲得了被信任與信任他人的感覺,那是一個堅固的羈絆。當我受了傷,我知道無法帶給隊友期盼的結果後,我認為退出是最好的決定。」

阿智前輩站起身,才發覺自己把襯衫睡皺了,就算現在急著撫平也來不及,抹了幾下就放棄急救。

「天霖,人生總有沒辦法的事,誰也不想遇到。但既然發生了就要接受它度過它,如果必要,也得改變自己啊。」

阿智前輩拉起方天霖,盯著那張十分痛苦的眼神,伸出食指與拇指推開方天霖那緊鎖的眉心。

「不只在籃球,我們現在不也是一個團隊嗎?業務二部要出去比賽啦!今天一定要搶得雜誌附錄!GOGO!」

阿智前輩勾著方天霖的手,精神吶喊了好幾次,方天霖則捏著鼻子,很想提醒前輩應該先刷牙再說話。

 

方天霖和阿智前輩一出捷運站口,外頭便下起大雨。

「嘖,氣象不是說今天下雨機率只有十嗎?」阿智前輩懊惱地脫下西裝外套。

業務二部的出勤團員原為四人,礙於明日的客戶突然調製今日開會,此次便只剩下阿智前輩與方天霖出勤。他們倆都沒帶傘,眼睜睜注視被大雨模糊的城市街景,方天霖想起畢忠擎曾提醒他要帶傘的事。

「沒想到真的下雨了。」

「意思是你有嗅到今天會下雨嗎?聞一下風的味道就知道了。」阿智前輩苦笑著,正猶豫要等雨停還是直接一鼓作氣披著外套衝向對街。

「跟我一起住的房客說今天會下雨,我還以為他在開玩笑。」

「喂喂,你已經能接受別人與你同住啦?這不就好了嗎,你也有在改變。」

「……我也不情願,是我爸先租給對方,沒辦法趕他走,只好跟他同住。」

「不過對方肯提醒你,某方面也是關心你吧,你們感情算好囉?」

方天霖遲疑了一會兒才說:「一點也不好。」

兩人最後決定一鼓作氣衝向對街,抵達出版社所屬的大廈門口時已經淋成落湯雞了。

大廳強烈的空調冷氣令阿智前輩縮了縮身子,說著「可沒本錢感冒呀」一面帶著第一次來出版社的方天霖拿取臨時貴賓證,上到位於十二樓的雜誌部門。

他們提早一小時抵達,經由出版社櫃台小姐的帶領下,先行進到會議室,櫃台小姐替他們送上熱咖啡與乾毛巾,阿智前輩趁這段時間擦乾身體,方天霖則隨意把臉上與頭髮的水珠擦乾,巡視四周。

角落的書架上擺了幾本週刊雜誌,櫃台小姐見他有興趣,便將最新二期的週刊雜誌遞給他。

有一陣子方天霖很喜歡看八卦雜誌,多是想看曾經處於高處的政治家、明星因緋聞而從天堂掉落地獄,名聲掃地的報導,想著不是只有自己這麼衰,心裡就格外暢快,但看久了,發現他人的落敗並不能解救自己的苦,他便極端的不再收看任何八卦新聞。

這是方天霖睽違了將近兩年第一次翻開爆料性質的週刊雜誌,快速翻過刊在封面的政治家緋聞,停留在美食專欄的部份,顯然會出現在雜誌中被介紹的店家都集中在北部,他以前不會在乎這些,或許因為自己處於劣勢,他認為應該要公平報導才是。

他翻了一頁,以為會是萬聖節特企美食報導,下一頁卻出現了他最熟悉的臉龐,畢忠擎居然出現在雜誌上?

「各領域精英」的專題報導中畢忠擎佔了三頁,大標寫著「天文研究團隊的天才學者」,並列出團隊的種種驚人事蹟。

照片中的畢忠擎穿著白色長袍,雖然衣物遮住了軀幹與四肢,但露出的頸部沒有半點疤痕。

方天霖總是在畢忠擎傷口快要癒合時把新的傷痕覆上,這麼說來,畢忠擎為雜誌棚拍時化妝師應該會看到吧?畢忠擎有說出來嗎?是被粉蓋住,還是後製把傷痕修掉了呢?

方天霖很難想像看似足不出戶的畢忠擎竟然是學者精英,除了擔憂自己的暴力行為被人發現,心底卻也萌生出另一種想法:果然對方也和他不一樣,是站在高處的佼佼者。

他帶著罪惡感與鄙視的複雜心情,約略看了畢忠擎的專題報導,在最後一頁出現投資方的介紹,那是鼎鼎大名的半生集團總裁「穆半生」。

照片中的男人穿著一席黑色西裝與紅色斜條紋領帶,其髮絲有少許的杏白挑染,不苟言笑的嚴肅態度使其看向鏡頭的眼神格外銳利。

方天霖發現這頁的上方被折了一角,大概是某位出版社職員是穆半生的粉絲吧,其實不難體會對方的心情,看照片旁邊列出的集團簡介,資產粗估超過百億,財團是本年度財富世界五百大企業前十,本人也同時登上富比士台灣區榜單前十,這種精英份子連男性都會崇拜不已吧。

但是身為最低層的社會人士,他對精英一點興趣也沒有。

方天霖蓋上雜誌,注視封面上寫有的「畢忠擎」標題小字。

既然是精英,為什麼要忍受他的毆打,還接受他硬上?天才的想法果真非比尋常,或許是想看他能墮落到什麼程度吧?

阿智前輩則看了上一期的週刊雜誌,停留在泳裝照與穿幫照許久,才捨得翻到下一頁,前輩手中的那本雜誌也有精英專題報告,那一期則是進入美國職籃的華人之光「江禹哲」專題報導。

阿智前輩沒察覺到方天霖黑暗的氣息,用力拍著他的肩膀,強行把雜誌翻到他面前,「你看,江禹哲完了啦,報導說他有私生女耶。」

雖說是精英專題報導,週刊雜誌仍不忘本質,報導了江禹哲的緋聞八卦,方天霖瞪著一手抱住小女孩的江禹哲,再看往待在江禹哲身邊的女性,「那女生是我們大學的同學,對方在大二就休學結婚了。」

沒有好戲可看,阿智前輩就把雜誌塞給方天霖,他拿起喝完的咖啡杯,打算再去泡新的一杯順道找漂亮的櫃台小姐聊天。

只剩下方天霖留在會議室,他感到無聊便看完江禹哲的三頁報導,想起重逢時對方和他說的話。

『如果你需要,我帶你去見那位醫生,他會治好你的傷。』

方天霖趕緊闔上雜誌,不再去閱讀任何佼佼者的報導。

他端起熱咖啡,會議室門鏘的一聲從外頭被打開,他以抱怨前輩把雜誌扔給他的眼神注視來人,就見一頭桃色髮絲,白袍上掛了些星球造型別針的男人,那乾淨整潔的衣服,挺直背脊高傲的站姿,和以上看下的冷傲神情,與今早將他送出門,拜託他帶把傘的畢忠擎截然不同。

然而站在門口的男人確實和畢忠擎長得一模一樣啊!

驚訝使方天霖難以吞嚥咖啡,深色的液體吐回了杯中,這一幕完全被進到會議室裡的男人撞見,即使沒說話,也能從那眼神看出他被對方鄙視了。

方天霖不明白畢忠擎為何出席會議,想起方才在雜誌出現過的訪談內容,畢忠擎莫非也有在出版社兼差?在寫什麼?他沒興趣了解,只是不希望對方妨礙他談生意。

畢忠擎深吸了口氣,原本想避開與方天霖對視,但既然對方毫無顧慮地瞪著他,他也抬起雙眸,回瞪對座的男人。

「幹嘛?」

畢忠擎用帶著不屑感的纖細嗓音說完,方天霖便吐了口氣,明白對方就是那種人吧,在家裡與外面反差極大的雙面人。

方天霖再度端起咖啡,當作沒人坐在對座,悶悶地喝著飲料。

明明住在同個屋簷下,做愛過數次,也維持揍與被揍的關係快二個月,待在同一個會議室的兩人卻相當沉默,方天霖第一次覺得難以呼吸,想開口的時候,有人走進會議室。

來人戴著爽朗的笑容先向他點頭,再走向畢忠擎。

「阿擎,我聽同事說你來出版社,趕緊上來找你。」

畢忠擎一見到此人,明顯雀躍許多,他握向對方的手,親切地勾出微笑。

「趙編怎麼從雜誌部調走了?最近還好嗎?」

畢忠擎詢問名為「趙編」的男人,對方苦笑著說:「發生了許多事,不過都度過了,在小說部門滿好的。話說令尊還好嗎?」

「還在住院觀察,我昨晚在醫院照顧他。」

方天霖見趙編無意間撩起畢忠擎的髮絲,感覺兩人的關係似乎挺要好。

「你竟然染了這顏色,令尊很生氣吧。」

「是啊,他說氣到住院,但檢測結果是血糖血壓過高啦。」

「真沒想到你會去染頭髮。」說完,趙編忽然覺得只有他們對話似乎對方天霖不太友善,他看向方天霖。

一被擁有強烈存在感的男人注視,方天霖立刻撇開眼。

「抱歉,我原先是這間出版社的雜誌部編輯,是阿擎的前任責編,我們的聊天有吵到你嗎?」

就算有吵到,也不能直說不是嗎?這是職場的規則。方天霖端起已經喝完的咖啡杯,作勢喝著飲料一邊搖頭。

觀察力入微的趙編發現他喝完飲料,也正好畢忠擎還沒拿到茶水,他便說:「我出去幫你們倒飲料,等我一下。」就又擅自離開了。

沒了能聊天的對象,畢忠擎低頭滑起手機,方天霖也想找點事做,但自己的手機沒有吃到飽費率,在能省則省的狀態下只能拿起雜誌再次翻閱。

好死不死又翻到畢忠擎的專題報導,這回,他仔細地閱讀上頭的文字。

比他小一歲的畢忠擎以跳級的資質,在二十四歲取得海外博士學位,夢想前往休士頓進行太空訓練,並於知名雜誌中撰寫天文專欄。擁有理性與感性、前衛與保守交織而成的天才學者,在訪談中透漏自己已有交往對象。

而畢忠擎的父親是天文迷,是某國立大學的物理教授,母親則擔任公立高中的國文老師,在都是博士學位的雙親教育下,畢忠擎擁有過人的學習資質,在物理天文學界擁有崇高的學者地位,私下是個喜愛吃甜點的業餘美食家,雜誌還刊載了畢忠擎與投資方穆半生採訪知名甜點師的花絮照片。

最終,趙編、阿智前輩和櫃台小姐同時進到會議室,似乎是在外頭閒聊了一會兒才進來,結束方天霖強迫自己閱讀手中雜誌的尷尬狀況。

回想稍早前阿智前輩說的球隊意義,方天霖也感受到現在的自己身負重任,他走到投影布幕前,猶如走向場內準備應戰的球員,今次會議的勝負就在能不能取得雜誌附錄的機會。

雜誌部編輯、行銷與畢忠擎這些人的目光對他的影響超出想像,眾人的注視猶如朝他猛按快門的相機,一時之間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簡報什麼,他忙著找尋阿智前輩,畢忠擎在這時舉起手。

「不好意思,我完全沒聽懂你在介紹什麼,可以重新來嗎?還是說你沒準備好?你這種簡報方式只是浪費大家的時間和精力。」

方天霖握緊雙拳,他明白了,畢忠擎現在在報復他平日的暴力行為,他被換下來,改由阿智前輩接續簡報,將星漾化妝品公司的樣品遞給參與會議的職員,積極介紹採取這項贈品所能帶給雜誌的各項利益。

方天霖瞪著對座,畢忠擎拿起樣品聞了一下,不感興趣地放回原位,他對身旁的編輯部主編耳語了些話,對方皺起眉頭,表情相當嚴肅。

方天霖心想這臭小子,就算是天才學者,對雜誌附錄的採取決議應由雜誌部編輯取決,怎會輪到畢忠擎決定?

這場會議最終以失敗收場。方天霖落寞地壓著眉心,留在會議室裡自責。

阿智前輩拍拍他的肩膀:「別一副一蹶不振的模樣嘛,別人不是說:『正在努力的事情就不算失敗』嗎?我們別放棄,我再去跟編輯爭取,你去樓下幫我買杯咖啡,這次真的要請我喝囉。」

爽朗的聲音伴著阿智前輩的離去而消失,方天霖瞪著空無一人的會議室,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的存在等同於失敗?他不是這樣的人,以前絕對不是……

『只要有阿天在,我們的隊伍就會獲勝!』

『阿天是我們的戰神!』

方天霖敲著桌面,不願想起曾經的榮耀,那些只會讓現在對比得更為可悲。

他離開會議室,按了電梯準備下樓。

——別搭電梯,會停電。

當他踩進電梯箱時,想起畢忠擎早上的提醒。

他媽的,他現在一點也不想回憶「畢忠擎」的聲音。

電梯從十二樓降到四樓,當方天霖心中臭罵畢忠擎這個雙面人,竟然扯他後腿,心裡想的人居然出現在電梯口。

畢忠擎不友善地瞪著他,提早離開會議室的畢忠擎先到四樓找昔日責編聊天,沒料到兩人結束的時間點一致,對方不情願地走進電梯,從四樓與他一起搭乘電梯下樓。

方天霖瞪著數字,頭一次覺得數字倒數得太慢,當顯示二樓,電梯突然上下搖晃,畢忠擎趕緊靠在牆邊,兩人目睹燈光與空調在一瞬間熄滅。

「喂,都是你烏鴉嘴,什麼別搭電梯會停電,就真的停電了。」方天霖不敢相信畢忠擎又預言成功了,心裡還萌生出該不會是畢忠擎在電梯裡動了什麼手腳,才讓預言成功。

站在角落的畢忠擎忍不住澄清:「我有名字不叫『喂』,還有我認識你嗎?誰跟你說停電啊。」

「啥?我跟你住在一起耶,我才覺得奇怪,你在外面幹嘛裝作不認識我,我才是不想跟你搭上關係的人。」

「……莫名其妙,是犯了幻想症嗎?。」

「你說什麼?」

方天霖握緊拳頭,既然此次的會議合作案告吹,現在電梯又停電,在不會被監視器捕捉的狀況下,他朝畢忠擎的臉揮了過去。

拳頭打在畢忠擎的手臂上,在他訝異畢忠擎竟能機警地抬手擋住攻勢,小腿被狠狠踹了一腳,他疼得往後退去。

「你是什麼思考模式?簡報的狀態不盡理想,沒能和雜誌合作,一氣之下就拿別人出氣?如果你有時間,就提昇自己的業務專業程度,少跟我攀關係,不如意又揍人。」

方天霖一氣之下,出手抓住畢忠擎的下顎,吻向對方的雙脣。

就算想裝作不認識他,身體卻已經習慣被他吻之後勃起了吧!方天霖想侵入畢忠擎的口中,舌尖滑過那緊咬的貝齒,他無法侵入對方的嘴,甚至還被對方用頭給撞開,嘴唇被咬了一口。

「你在幹什麼呀!」畢忠擎不敢置信他會做出這種行為,手背拼命抹去嘴邊留有的唾液。

「你才是在搞什麼吧!明明跟我做過這麼多次,裝什麼清高。」方天霖用力捉住畢忠擎的肩膀,想再次強吻對方,畢忠擎卻極力抵抗,貼在電梯箱的牆邊,用手肘抵著方天霖的胸膛。

「你這變態,誰跟你做過什麼事!」

「昨天晚上你明明睡在我的旁邊。」

「神經病,我根本不認識你,我昨天在醫院照顧我爸。還有,我也不喜歡男人,少胡扯了。」

方天霖愣得停住動作,畢忠擎立刻推開他,互相凝視的兩人保持一段距離。

方天霖瞪大眼,嘴巴微微地張開,他還想說什麼,感覺自己想繼續反駁,可是眼前的畢忠擎凜然瞪著他,絲毫沒有說謊而心虛的感覺。

為什麼會這樣?難道畢忠擎真的是雙重人格?還是家裡的人不是畢忠擎?

他注視畢忠擎的頸肩,昨晚咬了好幾口的地方,不可能在一夕之間完全癒合。難道真如眼前的畢忠擎所言,他們兩個不認識?

「你有兄弟姊妹嗎?」

畢忠擎似乎不願透漏私事,但也不想他繼續糾纏,無奈只好回答:「沒有。我父親曾經有段婚姻,是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但我們從來沒見過,算是獨生子吧。」

方天霖思索,若是同父異母,也不可能相似到像雙胞胎一樣吧。

「請問電梯裡有人嗎?」

此時電梯對講機發出了聲音,完全解救陷入複雜情緒的方天霖,較為靠近對講機的他先回應有二人被困在裡面,保全表示大樓跳電,再過十分鐘就會恢復電力,一旦有任何問題請他保持聯繫。

方天霖瞪著不畏懼他,卻縮在角落保持最遠對角線距離的畢忠擎。

還要十分鐘才能運行,也只能趕緊聯繫阿智前輩,要對方等他一會兒。

拿出手機要輸入訊息時,阿智前輩傳來了:「我們取得候補出賽的機會啦!下週再戰出版社!」

還有機會扳回一城,方天霖的思緒總算從弄清楚畢忠擎的雙重人格跳脫到工作上。在等待電力恢復的期間,他讀取寄件給自己的簡報檔案。

不知是否為持續低頭的關係,方天霖感覺到有液體就快從鼻孔流出,他用力吸了口氣,捏了捏鼻子,也許是淋雨加空調,讓他受寒而流鼻涕。

原以為控制住了,但鼻子卻突感搔癢,來不及用手遮,他往按鍵鈕上用力打了噴嚏,他下意識轉頭看了一眼畢忠擎,對方面露嫌惡地捂著口鼻。

如果是家裡的畢忠擎,肯定會在這時候拿給他面紙,跟他說「你感冒了,我們待會去看醫生吧」的溫柔話語,然而身後面露冷傲的那位絕不是他熟識的畢忠擎。

大樓比預定時間提早恢復供電,方天霖出了電梯後總算得以喘息。

「喂喂,怎麼這麼臭臉呀?」在大樓門口等他的阿智前輩撞了他一下,順道補上:「你剛剛跟畢忠擎同電梯吧?因為他是時尚雜誌的專欄作家,聽說他眼光好,主編會聽他的建言,你剛有打好關係嗎?」

方天霖誠實地搖頭,與其說沒打好關係,不如說對方已經對他印象差到不行。

他們站在大樓外的屋簷處,望著沒打算停止,而且還變本加厲的超強大雨。

說「會下雨唷」猜中的機率還算高,但捷運停駛、電梯停電這種事很少見吧,方天霖不得不承認,今天又再度應證畢忠擎的預言。

「哎呀,真的得搭計程車回公司了,希望總務能批准出勤車馬費。」阿智前輩招了一台等在公司外頭的計程車。

方天霖才剛坐進後座,阿智前輩就把兩期時報雜誌丟給方天霖。

「這兩本泳裝女星不是我的菜,送你吧。」

方天霖瞪著寫上「進入美國職籃」的大標題,這些都已經跟他無關了。

 

——十月十九日,搭電梯時居然碰上大樓跳電,還跟討厭的傢伙困在電梯裡,那種養尊處優、做事得心應手的人根本不曉得基層人員的辛苦,我就是不擅長簡報,練習了還是不擅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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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二十四歲取得海外博士學位 ,在後記有解釋,為了讓畢忠擎為天才學者風範,取捨下仍維持24歲取得海外博士學位,實際上也有少數這種跳級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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