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79565_643467139086567_4519995231181728616_n.jpg  

如果有來世

 

四歲時,父母從孤兒院認養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男孩子,父母說這是上天的安排,把他和我當作雙胞胎兒子養,並取了和我名字差一個字的「閻天爵」。他不吵不鬧,連青椒都吃,是很乖的孩子。

我喜歡看書、彈鋼琴、沉默固執了些,而他外向,討長輩歡欣,我和他的個性完全互補。我闔上書,無奈看著搔黃金獵犬肚皮的天爵,原本只有我獨享的父母,為什麼會多一個人來?或許正是我不想和他一樣,個性才變得這麼互補。

我和他這樣一冷一熱的相處,到了六歲的某天,他從上鋪下來,瞄著閉眼假睡的我,「紫爵?要不要到外頭堆雪?」

「哪裡有雪,只有難聞的雜草味而已。」我的身體開始隱隱作痛,每到冬季,身體就會變得虛弱,摸不到的內部有好幾處都在抽痛,我沒有表現出來,只是翻身,背對著他。

「紫爵你還好嗎?」他趴在床邊,就算背對,我也能感受到他大大的眼盯著我,我無奈地翻身,把棉被掀開,他開心地鑽了進來。

每到冬季,天爵幾乎都會跑來跟我一起睡,起初不喜歡有人來共享單人床,但久了卻覺得身邊有人一起睡很暖心。

天爵握我的手,翻身正對我,「紫爵,我們永遠都這麼好可以嗎?」

什麼可不可以,我根本沒辦法作選擇,「你這麼喜歡我嗎?」

他天真的眼眸閃爍,「當然,因為我們是雙胞胎嘛!」他把我的手牽到他臉旁,小臉靠上,沉入夢境

我漸漸接受他的「雙胞胎」說法,我們總是一起上家教、吃飯、洗澡、睡覺,喜歡吃的食物、興趣、髮型、身高、體重都一樣,明明沒有血緣關係,我們卻變成真正的雙胞胎,了解彼此,互相扶持成長,要說唯一不同的,就是我天生視力不好,從小戴著眼鏡。

家裡多了天爵的存在,我開始喜歡往外跑,喜歡庭院裡滿遍的天使花,喜歡午睡過後的溫柔陽光,喜歡偶爾偷按別人家門鈴然後逃跑,只要和天爵在一起,我就會忘了身上的痛,那些惡性腫瘤正蔓延的惡耗。

十一歲的寒假,我入院進行惡性腫瘤切除手術,躺在潔白的病床,望著天花板的強燈,宛如聖光一樣,想著這些燈是否會成為迎接我到天堂的光呢?

護士開始問我的姓名,問我喜歡吃什麼,問我喜歡看什麼書……漸漸的全身麻醉起了效應,我不記得是什麼時候睡著,也不記得回答到哪個問題。

等我醒來後,就看見天爵坐在病床邊,緊握著我的手,頭靠上。

「我……睡了多久?」我戴著氧氣罩,不知有沒有把話說明白。

天爵立刻抬頭,頂著黑眼圈又驚又喜的看著我,「紫爵,你終於醒了。」

「我睡了多久?」

「不久,三天,爸媽待會就趕過來。」

「這樣啊……」我一點印象都沒有,連夢也沒給我,就只是在閉眼的瞬間,度過了三天。

我感受到天爵握我的手力道變大,「如果可以,真希望能把我健康的身體讓給你,你就不需要這麼痛苦。」

我心裡笑他傻,也嫉妒能說這種話的他,健康的人才能悠哉的這樣的話吧?「要是我能怎樣,你就不需要痛苦」的這種話啊!到頭來也只有我必須承受痛苦!心裡是如此黑暗的我,臉卻戴上笑容,我說「手術成功後,我就跟妳一樣了,別擔心我。」天爵一直認為我是溫柔的人,所以我也好好的配合下去。

我的黑暗,來自於病痛,我總想著父母會認養閻天爵,完全是為了我死後有個繼承人,我一直視他為敵人,嫉妒他的未來擁有應屬於我的一切,我應該狠狠地瞪著他才對。

但當我注視天爵的雙眼,脆弱的心卻開始淌血,酸楚、痛楚全擁入鼻腔與雙眼,我朦朧地看著床邊的天爵,曉得我難過的並不只是離開人世,更多痛心是「如果有一天沒有天爵,那該如何是好?」我離開人世就再也看不到天爵了。

未來,天爵一定會交到新的朋友、進入新的學校、前往新的城市、擁有疼惜他的戀人與璀璨的未來,然而這一切我無法參與,天爵那最耀眼的年輕時代,我只能最多再看一年而已。

就只剩一年而已……我卻躺在這裡三天了。

我坐起身,擅自將氧氣罩拿掉,見他慌張地握著我的手,我搖頭,「別擔心,我的身體現在好的很,我想出院,我想唱歌,你會陪我吧?」

「當然會!」

我明白這世上最快見效的藥,就是謊言,這來自於父母對我健康的謊言。

我如願在晚間出院,接下來我把每天當三天過,早上六點睜眼起床,拉天爵陪我一起晨跑,上午唸書,下午與歌唱老師學習練唱,並錄製歌唱的Demo,以「進入天王星事務所」為目標,半年來與天爵形影不離地朝目標前進。

把你對任何事物的好奇所展露出的天真眼神,把最後的時光一點一滴的收進眼底,長眠後能繼續回味。

十二歲,如我預期,天爵成為天王星事務所評分最高的考生,成功進入事務所當實習生,而我要求天爵與司機,讓我今晚一人散心回家。我漫步在公園外的小徑,這是我第一次想沒有天爵陪伴,一個人獨處。

說不難過是騙人的,但卻也明白自己沒有贏過天爵的實力,我的心已滿是黑水,就算有各種漂亮的顏色加入,也只是混濁的水,跟天爵能接收外界各種新奇事物的漂亮玻璃空杯不同。

我仰望著蔚藍的天空,雲朵變化的快,消失在天邊,這世上汰舊換新的很快,讓我有種也即將被淘汰的感覺。

天爵看信了嗎?看了會不會不再理我了?我沒和他說自己壽命不多的事情。

我想著,太陽的金色光芒在遠處閃爍著,倘若偶像就像星光一樣,那天爵在我心中不只是在夜晚看得清晰的遙遠恆星,他更是我的陽光,時時刻刻照耀我枯萎的心。

頓時,我好明白了很多事,我害怕住院是因為住院之後再也看不見天爵,我在剩餘的日子裡努力練唱,也是想和天爵一起完成目標,看著天爵被錄取成為實習生,這刻來臨,我的心也卸下重擔。

我的夢想已經達成了,未來,天爵一定能在螢幕上大放光彩,引領粉絲走向璀璨的未來,成為最強的偶像。

那麼現在,我沒有遺憾了。

接下來,就看你的囉,我最愛的閻天爵。

一陣刺耳的車鳴從我左方迎來,佇留在斑馬線的我,突然懷念起天爵的歌聲。

啊~那是多麼美好的歌聲,好想再聽一次。

左側的來車飛快的撞上失神的我,時間就像減速般,柔美、夢幻地將我拋飛,如此戲劇性的一刻,天空卻不為我轉為烏雲,這麼美好的蔚藍,伴我人生的謝幕。

直至我躺平在柏油路上,手重重地彈起又平放,所有的痛才一股腦兒衝入腦海。

……好痛、好痛,我還是很怕死,天爵你在哪?你會陪我嗎?會待在我身邊陪我聊天嗎?陪我走到人生的盡頭嗎?

我依稀看見駕駛與路人圍住我,急忙撥打電話,過沒多久,我聽到救護車的聲音,但不長,才響幾聲,我的視線就刷黑,沒了意識。

 

如果有來世,我還會繼續喜歡你,像家人朋友一樣陪伴你,和你一起生活。

天爵,現在的你幸福嗎?一定要比跟我在一起的時候還幸福,我才捨得離開……

 

十五年後──

 

「你買了嗎?BRIGHT出道十週年的演唱會門票?」

「早買了,簡直是秒殺!」

「那你有多買我的一張嗎?」問話的人淚眼閃爍,只見她的好姊妹掏出兩張票。

「早買了!還用妳說!要給我錢唷!」

「太好了!最喜歡妳了!」

「呿,妳最喜歡妳男友吧!真是的,要記得早點去排周邊喔!我週日十點會在……」

我壓低帽沿,靜靜聽著排在前面的女學生討論事務所的大前輩「BRIGHT」。考上高中之後,我就積極參與天王星事務所的培訓,也早已耳聞BRIGHT的驚人事蹟,曾經有位女扮男裝的團員加入後退出,人氣曾跌落谷底又因為電影與演唱會攀上高峰,在兩年前甚至成為世足賽的華人歌手代表。

「先生,請問您要點什麼呢?」

「嗯……香草拿鐵。」啊,糟糕,我才說要學習紫爵前輩喝黑咖啡的,不知不覺又點了以前常喝的咖啡,不過聞到香草香味後,我就打消了黑咖啡的念頭。

閻紫爵,雖然我不曾在事務所見過他,但在螢光幕前看見BRIGHT的第一眼,就默默崇拜起他,該怎麼說呢,他的外型和個性是我嚮往成為的偶像,原因不是很清楚,只覺得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在哪裡見過,很久以前,久到我記不得是哪個時候見過。

「先生,您的香草拿鐵好囉!」

「喔,謝謝。」我拿起香草拿鐵,走出便利商店。

外頭的天空依舊蔚藍,炙熱得讓我把帽子壓低,遮陽,也遮人。

「你看,那是不是天王星旗下的藝人啊?」

「是銀賢吧?對吧?就是今年初才加入就超人氣的那個。」

「我昨天才點閱他的舞蹈solo耶!超帥超可愛的!」

發現周圍的粉絲朝我衝來,「糟糕!」我立刻往前奔,是我太大意了,奧蘭多明明千交待萬囑咐要我們別出沒在事務所附近,我卻偷懶違規到附近買咖啡,要是被事務所的相關人員發現,一定會被記名處分,說不定還會被迫停止參與各種活動!

好不容易爭取到BRIGHT十週年的伴舞機會,怎麼能因為香草拿鐵而錯失機會!

我奔回事務所,朝後門拿出實習證,刷卡後順利躲進事務所裡,頭靠著門邊稍作喘息。

這幾天一直在練舞,這一跑才發現手腳隱隱作痛著,大概是沒拉好筋的後遺症。

「你知道在事務所正後門徘徊,是觸犯實習生的準則第四條第三項嗎?那規定清楚寫在第一頁,你怎麼會不記得?」

我猛一回頭,愣看身後的大前輩「閻紫爵」,在螢光幕前的那股悸動,如今真實在眼前,卓越俊逸與瀟灑的紫爵前輩就活生生的出現在我眼前,雙眼嘩的一聲流下淚來,好像累積了好久好久的懷念全湧上心頭。

紫爵,我終於見到你了,你過得好嗎?

紫爵前輩慌張地將手怕遞給了我,「我並沒有要責備你的意思。」

我看著他手中深藍色的手帕,不敢用髒前輩的東西,我趕緊用袖口拭去眼淚,「謝謝前輩的提醒,實在很抱歉,我的舉動讓前輩短時間不能從後門出去。」

我的手卻被紫爵捉住挪開,他彎身,替我拭去淚水,順道把手怕塞給我。

「男人怎能輕易掉淚?」

我望著現年二十七歲的閻紫爵,跟我這個才十五歲剛從中學畢業的人來說,他宛如太陽般閃耀,而我就像雨過的一攤水,只能反射他的光芒。

「前輩!我洗完就還給你!」

「你是要回家嗎?還是要到事務所?」

我五指併攏彈響額邊,緊張地答覆,「我要回家!事務所下課後,想說到附近買杯跟紫爵前輩一樣的黑咖啡,結果買成了香草拿鐵……啊!不是!」

紫爵前輩輕笑著,「我不喝黑咖啡很久了,有人嘮叨我喝太多晚年會失眠,雖然是毫無根據的說法,但我還是聽了。」

紫爵前輩或許沒發現,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嘴角溢出滿滿的幸福,「紫爵前輩!你現在要做什麼?」

我看著他轉開門把,準備走出有粉絲守住的後門,我拉著他,卻反被他牽住,「司機在外面等,你剛好也要回去吧?就送你一程,坐進車內,粉絲就追不到了吧?」

紫爵雙手插口袋,風度翩翩地走出後門,完全不因為粉絲的熱情而躲藏,他甚至給了迷人的微笑引來更多的尖叫,他坐進保母車內,我才吞了口水,閉眼衝出後門,走一半還急忙回來關上門再跑過去。

透過車窗清楚地看見粉絲近距離的拍打車窗,我退縮地挪一下位置,靠近紫爵前輩了些。

「你家住哪裡?」

我說了家中的地址,紫爵愣了一會,眼底有些哀傷,「前輩知道這地址?」

「我以前也曾住過那裡,後來搬到別處。」

「好巧喔!不過我是用租的,那房子太大,被房東分租了五間套房,我是其中一間。」

「那你家人呢?」

我搖頭,「我家人很忙,一個在南部,一個在國外,會定時寄生活費和學費給我。」

紫爵前輩拿出memo紙,寫了些字遞給我,「未滿十八歲,在這裡沒有大人依靠很危險,以後有什麼事就找我吧。」

看著上頭的聯絡電話與地址,說不出的感動讓我毫不猶豫也把自己的姓名和電話寫給紫爵前輩。

「前輩,以後我也要像你一樣,成為最強的偶像。」

和你一樣成為最耀眼的星光。

「你也要和『閻紫爵』一樣,成為最強的偶像嗎?」

我不明白前輩為何要說自己的名字一遍,我毫不猶豫點頭,「對,我會加入天王星事務所,就是想成為跟紫爵前輩一樣的偶像,所以請您繼續走在最高最遠的地方,讓我追這您跑吧!然後再超越您!」

啊!我怎麼說出這種令人誤會的話,搞不好紫爵前輩會以為我是同性戀!事務所已經有兩位實習生加入就坦白了性向,要是他也誤會我怎麼辦?

不過就算我喜歡的是女性,紫爵前輩在我心中仍是最特別的!

忽地,我感受到暖暖的溫度從頭頂散開,我睜眼一看,紫爵前輩溫柔地摸著我的頭,不過力道越來越大,「前、前輩,我……是不是哪裡說錯了。」

紫爵前輩抓著我的頭,臉上戴著無比燦爛的笑容,「說大話真的很容易,那我可要拿出實力往前衝囉!」

我興奮地點著頭,「好,我也會努力在後面追,我要讓您有壓力,讓您不會輕忽我的存在。」

轎車開到我的租屋地址,我原以為下車後,車就會開走,紫爵卻跟著下車,語重心長地提醒我,「再過不久你所屬的『SunShine』就要出道吧?可別像今天這樣違規。這次十週年演唱會,我也會好好提攜你這要讓我感受『壓力』的新人。」

我完全聽不出話中的含意,只挑了想聽的「提攜」這兩字,向前輩九十度鞠躬,直到他坐車離開之後,才發現,紫爵前輩知道我是「SunShine」的成員嗎?

手機振動了一下,我滑開觀看,是Line的訊息,是紫爵前輩傳來的照片,是二O二三年度排行的銷量表,我看著第一名的BRIGHT銷量,再找尋先前存取柒先生的Secret的傳奇銷量照片比對,全身溢出熱血。

BRIGHT還真的超越了Secret,而我……我也想成為即將超越BRIGHT的偶像。

想要和閻紫爵一樣,成為最強的偶像。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夏天晴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